医生职业就像一缕阳光,给病人带来的总是希望。爹遵从医嘱,起居、饮食、活动,一切良好。阳光从窗户外斜照进来,打在床上,打在地上,打在爹的身上。
手术是安排在一周后。医生说,爹炎症大,需要输上几天液、消下炎。输液、雾化、备皮……春日里的气温刚刚好,暖暖的,我陪爹辗转在各个辅助科室做各项术前检查、去医院食堂吃午饭、去住院部楼下的草坪坐着享受午后阳光。我们不紧不慢,边走边聊,聊到这儿、聊到那儿。又是一天清晨,握着护士长送来的当日住院清单,爹没吭声,但表情复杂。那一刻,我发现,爹老了,像个孩子,眼神里充满着无助,没有了我印象里的那种一贯的威严。爹半天才悠悠地说了句:要是你喜娃哥活着就好了!
我没有接茬。我知道爹啥意思。素日里他是一个洗个脸都嫌浪费水的人,看着这一天近千元的治疗单,他又咋会不想起那个只会开“小处方”的喜娃哥呢?
“喜娃哥”,叫刘长喜。一条木凳,一张方桌,一个药箱,带着这简陋的行头,从赤脚医生到名家名医,喜娃哥在农村里行医了40余年。
和喜娃哥我们是一个村子的。按村里人的辈份来论,我管他叫哥。他是爹的发小,一起砍柴,一块捡粪,在嵩县卫校读书时,他俩用半条麻包片儿还凑合着睡了一个冬天。
那年,学校停课了。爹回家种地,而喜娃哥则跟着村里的一位郎中跑腿打杂。那时谁个有了头痛脑热、擦损外伤等小病,都是请这位郎中治病。
“治疗靠银针,药物山里寻。”郎中除了让喜娃跟着他辨识草药,给村里人看病,也带他到几里地外的隔壁村子治病。久而久之,喜娃哥慢慢地也学会了给人瞧病。
郎中走了后,喜娃哥就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了村里唯一的、合法的赤脚医生。记得小时候吃过的最贵的零食就是糖豆。那是喜娃哥当了赤脚医生后,有一天发给我们的。每个孩子两粒,滑滑的,放在嘴里,还没来及咬破,就进肚了。糖丸可以预防脊髓灰质炎。
当赤脚医生很辛苦的,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没有固定的薪金,每月从大队拿一些补贴,更多的是以生产队记工分代酬。这微薄的补贴和工分,根本上解决不了他们的生活。所以,喜娃哥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夜晚挑灯自学医学知识。
当时农村还没有卫生室,喜娃哥就在家里给人看病。除了一个药箱,几片普通的药片,一支针筒,几块纱布,别的少得可怜。因而,银针和草药是便成了他的两件宝。尽管难苦,但不管深夜还是风雨交加的日子,只要有病人敲门,他就会前往赴诊,会认真地为病人看病打针服药。
喜娃哥学的是中医,最拿手的是用中草药治疗疑难杂症。以至于后来每天来找他看病的人,能从他家门口排到马路边上。就连周边的伊川、栾川的病人也是纷纷慕名而来。
姨父过世后,姨一个人拖儿带女,积劳成疾。一遇到阴雨天或干活累着了,嗓子眼儿就像被棉花堵了般,“呼噜呼噜”地扯风箱。实在喘不出气来,姨就靠手臂支在膝盖上,身子向前微倾来缓解,在家里捱着。
有天,姨又犯了病。喘得满脸通红,下气不接上气。表弟火急火燎拉着姨来到喜娃哥家。就在架子车上,喜娃哥让姨伸出手腕,眯起眼以右手三指,按住姨的“寸、关、尺”。过上三、两分钟,又让姨换了一只手,再按。之后,说了一些脉沉脉滑之类术语。
见表弟也听不明白,便拉开中药橱子,将里面的中草药一味一味的抓了,用草纸包成大包,让表弟拿回家,熬成极苦的药汤让姨喝了……还别说,几副药下去,再加上针灸,姨的病竟然奇迹般地痊愈了,前前后后也就花了四、五十块钱。
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是喜娃哥家里的常客。每次生了病,或受了惊吓,大半夜的,只要爹一敲门,或在门口喊上一嗓子,喜娃哥便会披上衣服背起药箱往家里赶。
记得有年冬天,不知咋的,我腰上、腚上长了几个大脓疮。先是出现一个大红地盘,然后再鼓起一个个又红又亮的尖形大包,慢慢再出现个白顶,白顶一破里面就挤出许多脓液,脓液里还有硬棒棒的脓疙瘩,从肉里面蹦着向外痛。
医院,医生开了一大串单子,别说药了,光检查费就得好几十块钱。爹衣兜里就装了几块钱,那还是他刚卖了家里的那只下蛋的鸡子。
叹了口气,爹背着我去了喜娃哥家。
他到隔壁村子里出诊了。那天,还下着雪,等了很久才看到他斜背着一个药箱,头戴一顶旧棉帽,穿着一件绿色军大衣,衣摆垂至膝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
“不碍事的,这是腰缠龙……”喜娃哥漫不经心地和爹聊着天。趁我不注意时,他用小刀猛然一戳,疖子破了。于是在我哭叫中,喜娃哥麻溜地挤出了脓血,接着用布条粘上一些黑色药面,塞进疮口。然后又剪块破布,摊上膏药,糊在疮口上,一句话“好了”,说完便和爹又聊起了天。
不打消炎针,不清理疮口,所用器物也不消毒,用现代的眼光是实在看不下去的。但如此这般,过了三、五天,疮疖渐渐回缩了。
来找喜娃哥看病的人多,家里坐不下。他便在村东头的马路边上开了间药铺子,以中医为主,辅以西医配合治疗。
这时,他给人看病也用起了听诊器、体温计,所用药品,中、西皆有。大约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中草药已经不足以抵抗病毒的浸蚀。若有了头疼脑热、感冒发烧,就常常要内服西药或打个小针了。但西药无非是庆大霉素、安痛定、牛黄解毒丸之类。
打小针最常用的消炎针剂,除了青霉素就是青大霉素,后来青大霉素不让用了。因为容易致残。那时还没有吊瓶这种东西,只有小针,扎下去,疼得要死。
说实在话,在农村里这赤脚医生也不好当,虽说打个小针,吃个药片儿,仍然是担着责任的。
我二舅爷家的孙子狗蛋就是被注射了青大霉素之后耳朵聋了的。刚出生他是个特别可爱机灵的孩子,但常常生病,一生病,就要看病,就要花钱,日子穷,他爹娘就吵架。后来让村里的郎中打针,结果把耳朵给打聋了。
所以,喜娃哥给人看病,多数时候还是能吃中药的就不给开西药,药片儿能解决的就不给打针。除非是万不得一。
小孩子怕打针,因为怕疼。疼痛是我们年幼时最深刻最不能理解的一种体验。童年打针的记忆里,让我们惦记最多的是喜娃哥的那个药箱——那里面,既有针筒,更有糖果。至今仍沥沥在目:
“吃糖不?”
“吃。”
“想吃,给你一颗”。
……
伸出小手去接糖果,注意力刚一分散,一针落下,还未等“哇”的一声哭叫,针又拔出来了。这般一来,小孩见了喜娃哥,既爱又怕。以至于每次哭闹时,爹娘总会吓唬:喜娃来了。于是,哭声就倏然停了。
“救护车一响,家里一头猪白养”,乡下人挣个钱不容易,有不少患有这病那病的人,多半是小病拖着,大病捱着。实在捱不过了,就找喜娃哥包上个几天药,打个止痛针什么的。即便是块儿八角的钱,也有不少欠账的。
“谁家没个难处时候,都是邻里乡亲的,有钱了给一点,没钱了就先欠着”,喜娃哥宅心仁厚,“有钱没钱先治病再说”,他也从未向赊账治好了病的村民催账。不像现在有的医生,没钱停药。
经年累月,光欠费的账本喜娃哥就记了三、四本。都是账上数字,少说也有个几万块吧……直到他走了多年,仍有不少善良、淳朴的村民找上门来还钱,说是当年欠下的药钱。
喜娃哥行医了一辈子,给人治病无数,但又过了一辈子苦行僧的日子。走的时候,也没给儿女们留下什么,甚至他自己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留下的唯一遗嘱,就是让儿女们将账本全部烧掉了。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平心而论,作为一名医生,喜娃哥珍视每一位患者的生命,他是值得我们永远敬重的。虽然他无法把患者等同于自己的家人,但是他认识到患者生命的宝贵,并认真地对待每一位患者,尽力完成医生的天职,救死扶伤。
喜娃哥走了,他给我们留下的一笔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医者仁心。
“要是你喜娃哥活着就好了!”爹的感叹,有伤感,更多的是怀念!有一点我们得承认,在农村里正是因为无数个像喜娃哥这样的人,他们以患者为中心进行治病,才使得我们免除了对疾病的恐惧与折磨,也让我们脱离了无知识的贫困与可怕境地,让我们对生命,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认识与了解。而那些靠着不良医疗行为赚得盆满钵满的,则对他们应当唾弃。
他/她们才是我辈的榜样!我们不应该忘记他们。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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