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清
题明
作者简介:覃業翼,有时用笔名:宁静致远。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楹联文化传承人,石门县诗词学会会长。年8月生,湖南石门县人,大学文化,先后任石门县委办副主任,石门县文化局、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局长,现职石门县人大常委会。全国各级报刊发表作品余万字。其历史纪实文学《黎明的枪声》刊载《人民日报》社《大地》文学月刊。报告文学《打开壶瓶的人》在《农民日报》获优秀作品奖。诗作《端阳颂》被收入《中国建国60年新诗大词典》。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著名作家莫言曾为其亲笔签名。
清明墓前忆家父文覃業翼
全家合影,前排中间为本文作者父亲母亲。
清明的雨淅淅沥沥地下,像是流不尽的眼泪。我为家父上完香,磕完头,敬完酒,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肃立默哀在他的坟前,长久,长久……我忘不掉父亲生前的身影。精瘦而硬朗的身体,沧桑而和蔼的面容,清忂而倔强的神态,像一幅笑傲苍穹的油画。虽然,这幅画在那一瞬消失了,但记忆却一生一世难以消忘。在儿女们的陪伴下,老人家吸下人间最后一口真气,平静地驾鹤仙去,正式走完他八十四载的人生旅途,留下天地一片苍茫。家父亲离去的情景仍时时浮现在我的脑中。前些年,务农一辈子的老父,身体还是十分硬朗,就像青壮劳力一样能够栽田种地,放牛养鸡,年年稻粮满仓,丰衣足食。人也精神爽朗,笑口常开。我们称赞他为“不老松”,寿如南山,将是百岁寿星。然晴天突变,近两年他的身体渐不佳,风雨沧桑大半辈子留下的隐患出头,染上了脚疾,行走开始不便,但他仍说要自己养活自己,还坚持养鸡种菜,根本不象要走得如此匆忙的样子。他的去世有些意外。十二月十七日(农历十月四日)我从县城休假回家探视,见他行走有些吃力,便问要不要看医生。他说他只是脑壳有点晕,没什么。第二天早晨,突然发现他卧床不起,神智昏迷,急请村卫生所医生来家诊治。在一系列措施救治不见好转的情况下,呼来医院救治,经CT扫描,查出脑部溢血达多毫升,救治已非常艰难。医生告知我们:尽早让他回家吧。深夜12点,我们同送老父的救护车沉重地奔跑80公里回到家中。已奄奄一息的老父,在十二月十八日晨5:48分,终于油灯耗尽,安详离世。苍天流泪,青山含悲!如今,家父静静地躺卧在这群山苍翠的茂林修竹之中,让我的心绪在凄风苦雨中飘摇,一缕又一缕的记忆,撕心裂肺……我不能忘记父亲艰辛的一生。家父在民国乙酉年庚申月庚午日,降世于一个家底较为殷实、生活富足的山村农家。他爹(我祖父)虽是一个地道的朴实农夫,却是一位喜读诗书、勤耕苦做之人。一生喜好置田买地,修造立业,乐善好施,受人尊重。可惜,好人命短,在生下家父的第二年,就因偶感风寒,抛弃妻子而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他娘(我祖母)是一位传统的裹脚女人,虽能知书识礼,却年轻守寡,一生没有再嫁,默默地抚养孤儿成长,直到公元一九七九年六月安静地离开人间。作为家中独子的父亲,年少便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一生遍尝世事的艰辛。新中国建立时,父亲正是少年学生,尚在县城“九澧学堂”识字读书,学习成绩优异,一心向往上进,做着考上“秀才”的梦。然而,由于祖父早逝,祖母与家父母子相依为命,家中田地耕种缺劳少力,家父只好辍学回家,天天下地干活。从此,学,是上不成了,梦,也难圆了。人民公社化后,开始大集体化劳动,家父成为生产队的当家劳力,以队为家,使牛打耙,栽秧割谷,几乎成为他包干负责的业务。于是,春夏秋冬,披星戴月,他就这样忙活了一辈子。他用辛劳血汗练就的一身栽田种地、使牛打耙的绝技,也成为父亲在茶余饭后、桌椅板凳上的谈资和自豪。在生产队的集体劳动中,父亲和母亲相识结婚,从人民公社食堂下放时开始,先后生下了我们五个兄妹。在我的印象中,那么多年日子过得特别苦。土改分房时,家父家庭只有两口人,分得两间房。我们兄妹出生后,与父母一家七口人挤住在一间屋子里,两张床。我们四兄弟一张,父母和妹妹三人一张,就这样十多年过去,想起来虽有温暖但也很辛酸。那时,家中总是缺衣少穿,常吃野菜稀饭不说,还吃了上餐没下顿,饿肚子是常事的。那时,我们一年上头,日夜盼望的是哪天能够吃上一餐饱饭,一餐干饭,一餐白米饭,一餐有肉浑的饭。就是这样,家父还常常背着一条旧得不能再旧的白棒布缝的缩口袋,乘着夜色出门借粮。有时,回来袋子瘪瘪的,坐到椅子上,一声不吭地生闷气。文化大革命时,全国各地搞大建设运动,各公社、大队、生产队都要选派劳力,父亲成分低,属于第一考虑人选,经常被派去修公路、修铁路、修水库,总是好几个月、半年不回家一次,弄得我们都习惯了没爹的日子。有一次,我刚好放学回家,听说父亲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急急忙忙跑回家,找寻父亲的身影。最后在床上发现了他,神态很疲倦。原来,父亲在里山水库工地劳动时,腰身被一块石头砸伤,动弹不得,被几个民兵送回家养伤,好久好久,没有完全恢复。工地缺劳力,公社催得急,母亲只好代他到水库工地去。庆幸地是,这一年,我们终于有机会和家父一起过了一个难得的新年。但遗憾的是,年节的时候,母亲却战斗在工地,不能和我们团聚。为了我们兄妹读书攒学费,父亲好像从没穿过新衣,总是补丁打补丁。久而久之,养成了他特别节约的习惯。我参加工作后,生活好起来,为了让父亲享受一下晚年幸福,经常给他买一些新衣,但他总是舍不得穿,保存着。他说他习惯了,这样好。直到他离开我们。我不能忘记父亲勤奋的一生。幼年丧父,孤儿寡母,家父小小年龄就挑起生活的重担,在大半个世纪的风雨人生里,上扶老母,下育儿女,那么多艰难岁月,千方百计营造一个温暖我们的家,靠的是他一生勤耕苦做。从我记事时起,我总是见到,家父常年起早贪黑,柴米油盐,样样由他一天、一月、一年地维持。年仅十多岁时,他的生活便发生转逆,从一个殷实人家的子弟一下子跌入困顿,靠新政府分配的两亩薄田度日,勤于精耕细作,日子过得还行。后来,人民公社化,田地集体耕种,他在生产队劳动,一个人干几个人的事,一年挣工分总比别人多几百分,年终分粮也比别个多几百斤。那时,我们兄妹都小,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既要养活老祖母,还要把我们兄妹拉扯大,靠他本分的劳动,勤劳的汗水,硬是让祖母活到了八十九岁的高寿,硬是让我们兄妹做到了无灾无难,无疖无疤,顺顺利利地长大成人;我总是见到,家父为了在生产队多争工分,多分口粮,除天天出满工外,还主动要求为队里伺养两头大水牛。他早晨总是比人家起得早,把牛牵出去放,晚上总是比人家回屋迟,把牛喂饱后牵回家。他养的牛,膘肥肉壮,人人夸赞。久而久之,他养牛出了名,爱牛中了邪,知牛成了神,大家都称他为“牛老馆”。他养了一辈子的牛,对牛爱不释舍。后来,家父年岁大了,八十多岁了,仍然还痴爱养牛耕田。我们兄妹个个反复劝他不要再养牛耕田了。说他养了一辈子牛,吃了一辈子苦,该放下了。还说我们都已经长大了,都有能力、有条件让他安闲几年,过上晚年的幸福日子。他仍然坚持执着地要做下去。他说这样好,习惯了,愿意和他相伴的牛一起终老,愿意自己养活自己。他一天不劳动,浑身就不舒服。我在县城工作,劝说他来家里住几天,轻松轻松。不出三天,他就闹着要回老家,说是老家的番薯要种啦,秧要栽啦,谷要割啦,在这里闲得慌,怎么也劝不住。家父走的前一年,脚疾向他进攻,家父行动不便了,牛终于也养不了啦。最后,终生为伴的牛被别人牵走,他默默地在牛栏门口坐了好几天。我们知道牛是他的命根子,他心里终是难舍。后来,医院,他总是说,住几天就回去,唠叨着还想养牛耕田。病还未愈,他就吵着出院回了老家。牛,不养了,他养鸡。家父属鸡,生命的最后时光,天天与鸡为伴。今天,他养的牛,他养的鸡,仍然健在。我不能忘记父亲坦然的一生。父亲一生命运多桀。八十四载的人生历程,全是华夏大地巨变的年代,风雨征途,霜雪岁月,他都能淡定应对,坦荡度过。虽有起起伏伏,仍然平安一世,这是他的福分所在。幼年丧父,他开始与祖母相守为命,未有父爱,从未听到他的叹息;少年辍学,他开始放弃自己童年的梦想,未有辉煌,从未听到他的埋怨;经历土改,他从富有人家成为一个贫民子弟,未有扶持,从未听到他的怨怒;服伺祖母至终,他独自让一个生活不便的小脚女人在风云变幻的世界里走完八十九载平安旅程,未有帮靠,从未听到他的诉苦;养育儿女,他保护子女在阶级斗争风潮激荡、地富子女饱受歧视的社会中茁壮成长,未有依托,从未听到他的不满。我很小的时候,当面听到有人骂他“地主狗崽子”,我都很不满。他虽然愤怒,但没看到他与人对骂。不是他傻冒,而是他把怒火埋藏心底,保持自己高洁的人格。生命的最后,病魔向他汹涌袭来的时候,他仍然显得无所谓,很轻松。说是不要怕,人都是要死的,由它去。他对自己的人生看得相当淡然。一个满脚泥巴的农民,他却嗜好读书,爱讲故事。什么破书残页,他都捡来读,还入神。一部《三国》,他讲得神采飞扬,特别爱讲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刮骨疗毒”、猛张飞“喝断长坂桥”的故事,说那才叫英雄。他讲《隋唐》,犹喜欢说“薛仁贵寒窑娶妻”、“薛仁贵破阵救主”,说那才叫品德。家父终身烟酒相伴。原来,他是不抽烟喝酒的。后来,他肩上的担子太重,让他实在是太累了,每每累并不如意的时候,他就开始闷闷地抽烟,默默地喝酒。他一生没喝过好烟,也不爱好烟,总是抽着土叶子烟,卷上喇叭筒。做事太累的时候,他就“吧嗒、吧嗒”地抽一单;他一生没喝过好酒,也不爱喝好酒,总是喜好农家自酿的“包谷烧”。受到委屈的时候,他就一个人抱着他那把黑不溜啾的酒壶“呼、呼”地逮两口。他说,有烟有酒,生命就有活头。呜呼,这就是家父平凡而伟大的人生,也是老父坚韧而不朽的人生!伫立墓前,心绪飞扬,崇敬之情油然,久久不能平静,仰向苍天,吟咏一首《山坡羊﹒清明》:雨泪纷纷,沾湿青衣,怅然墓旁杂草生。忆挚亲,泪涔涔。人间天国长相隔,何时能解情思结?呼,山不语!唤,水无声!附《祭母文》
文覃業翼庚子仲冬,忽遇凄风。苍天含悲,寂寥长空。家慈仙逝,泣泪难禁。身虽入土,音容犹存。娘是支柱,塌然失方。哀哉嫡母,黯然神伤。感娘厚恩,山高水长。念妣慈颜,永生难忘。娘在家馨,母去室空。往事历历,盘旋不终。妣诞剩头,时势变异。幼岁迁徙,漂泊孤零。随我先父,天运不济。搏风沐雨,坚强不屈。困苦艰难,从不退让。侍婆育小,勤耕稼穑。家母虑事,有绪周详。先妣为人,宽宏大量。四子一女,抚养成人。德才兼俱,家庭兴盛。厚爱亲友,敦睦乡邻。良善传远,福音成林。儿受娘禄,世代绵延。子祝母寿,亿万斯年。八十进岁,赐福添寿。四载抗病,日涯月渡。不期永诀,欲见无缘。胡天不吊,阴阳两间。哀哀儿女,抱恨绵绵。子为母肉,能不凄然?云雪生愁,萱草泪汪。河山悠悠,其青莽莽。思娘念母,苍穹遥望。潺潺其声,哀雾绕梁。妣化流云,我居陆上。思念无限,奠酒三觞。魂萦故里,护我家邦。灵佑兄弟,裕泽族房。清明时代,安息无妨。笔墨难书,呜呼尚飨!年3月28日吟于听雨屋澧水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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