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琳,本名刘琳。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现居准格尔旗。作品散见《诗刊》《诗选刊》等多种诗歌选本。
在我看来,诗歌是与生命并存的一种形式。好的文学作品都会触摸到生命本质,生与死,善与恶。一首好的诗歌也必然会在作者的深度思考中达到与生命的同步,体现出它的存在价值。从另一种角度来讲,诗歌从某种意义上说也代表着一种救赎,这种救赎是诗歌本身存在的一种力量,借助诗歌体裁的独特,朗照出了人性的丑或美。它像一面镜子,随时也可以让我反观自己,何处有伤,何处有疖,何处虚幻,何处真实,都毫无悬念。我想,这也是诗歌存在的意义了。诗歌是诗人心灵的出发点和归宿。让心回家,是每个诗人所渴慕的,也是诗意栖居的要旨,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人,诗意的栖居》中深刻诠释了这点。
——以琳
以琳认为,诗歌是与生命并存的一种形式。这当然是一个自明的感悟,因为若没有生命,诗歌何以安身?不过,我更倾向于认为以琳说的是人类天然葆有的形而上冲动,诗人从不会例外,事实上,有抱负有情怀的诗人凝神注目于此,往往更敏感、更恺切、更彻底,也更诚实,这注定了以琳的诗歌写作往往在不经意中就沉浸在了“深度思考”当中,试图达到她自己所说的“与生命的同步”。而以琳身上强烈的宗教感,提升了她诗歌当中“生命感悟”的质地。
——木叶
以琳的诗歌不同于一般女性诗人的写作,增加了理性色彩,是理性和情感的糅合。她对语言和万物又有着女性特有的敏感,在文字的跳跃转换中,自在地把握诗的内在节奏。她的诗歌内部存在着诸种能动的二元对立所产生的张力,使诗歌内部诸要素精确地落位于某种美学序列中,并由此形成一个有机的统一体。读她的诗,会有一种疼痛感,一种现代社会和理想撕裂的声音,一种不可调和的孤独感。
——南马
以琳诗歌30首
城
我用落满灰尘的杖头
开始敲击靠近城墙的每一寸黑土
每敲一下
全身的骨节就疼痛一次
每敲一下
我就看见,城外的我
正一点一点
缩小
结尾
被黑水塘的水
清洗了一夜的伤口,早晨醒来
有炭火的余味
我知道,那是幻灭者的思想
又在重新挑旺
在和秋天这场风的较量中
她清楚认识了灰尘
何等不起眼,却把真理覆盖
一片叶子落下来
我很想对一个人说
你不该
把一颗始终没开价的珠子
设定为交易
灯火
最动人的时候,是它和雨水重叠
隔着站台
光影伸展,另一种孤独
陡然而起
多人看见
它现身大街小巷海港陆地
教堂的钟声
同时预示着某种呼唤
给予一一
早已和它自身无关,一种任性
牢牢定义为无可推诿
庚子年,3月7号
低下头才发现
鞋子还是多年前的样子
重新坐回镜前
脑后扎的辫还和少女时一样
眼睛和嘴巴
仍然说着懵懂无知的话
捏了捏关节,和现今年龄相仿
沿着思想的河流发问
“该去哪里?
找回判断是非的力量”
而我始终保持着一种面孔
仍然做着可怜的梦
如果一直这样假装正直
内心又总会出现
那么几个对不起的人
纸人儿
纸人儿从水里上来的时候
我慌了一一
不容分说,去邻居家借来
小太阳吹风机
试图让他还原我思想内部一直
保留的高贵
毕竟,我把他设想成过一座山
在孤立无援的那一刻
有一掌伸出
毕竟一一
我把他设想成为过一场盛大婚礼
在贝多芬的沉默中
把我积蓄一生的爱落在
G大调上
当纸人儿靠近生活这团火时
我的半张脸同时被毁
我真忘了
纸人儿只适合
走动在纸上或某个音节
踏板
最初是用来踩的
最终是用来扔的
踩的人和扔的人一样,从来没留意过
踏板上残存的温度
并不少于夹持他们的帆船和巨浪
天空有眼,它有木质之心
哪怕一生没遇见过
一个诚实的人
它仍不肯对踏过的每一只脚
无故说离开
胡杨
和戈壁恋久了,也是一种悲哀
尤其冬天
站在光秃秃的地上,和凛冽的风
拥挤阳光。
一惯行走的姿势
极像夕阳下的源氏①,在众多花
和石头以外
整日投掷帅将令牌
注:①源氏为日本女作家紫式部长篇小说《源氏物语》男主人公。
秋天的野草
很少花时间,和一棵草
认真做一回交谈
哪怕很近,近的像另一个自己
找不到家的时候很多
尤其到了秋天,一棵又一棵草
和我一样
像和妈妈走散的孩子
在火车站广场,废旧城池
拣拾硬币皮鞭交椅
一层比一层高的阶梯
无数次让我忘记,一棵草
被秋天给出的身世
这么久了
深秋把落叶卷起吹落
我握着大把大把脱发,不知如何安慰
这张脸和季节
无意间的一脚,正好踩回原地
浮肿的眼和伸在半空的手
活脱脱像一件
再也无法翻新的古董
陪脚走路的还是那双旧鞋
陪自己过桥的还是自己
这么久了
秋风把小树林一层层染色
我竟然只顾
脚底的老茧和死皮
这么久了
我把落叶的凋零,误判为是
沉鱼落雁之美
子夜
头枕着深黑色大地
又仿佛是在梦里
天上的云,黑成一张生病的脸
一言不发在窗外
它们像审判官,又像平民
它们像想哭又流不出泪的眼睛
它们像想说又没有话说的嘴巴
它们把沉重的叹息转向我
夜始终这么黑
我坐在没星星的窗前,等要亮的那一颗
下一秒
会不会亲手转动门闩
月
善于在万物隐匿之时现身
取一杯
独醒的光,亮给失眠人
独行的姿势
像风拂灯盏,像酒醉蛇影
游弋于
被尘埃盘点过的人群
我尤钟情你
对尘世隐忍的忧伤
谁是罪人,谁是救赎者
黑夜簇拥黑夜
白天拥簇白天
一把镰刀在天上,默默看着
人间这块麦田
虚构的自由
把牙床贴在沙上,把唾沫想象成海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
放逐一条船
在舌尖上,促膝相谈
用通往喉咙的路,虚构一个世界
俩个人坐在对面
用谎言戏语誓言背叛
组合人家
不可多得的幸福,伏在唇上
此刻最怕出声
嘘!别碰
一面镜子,经不起一粒
小石子轻击
蘑菇熟了
我所说的熟
不是该隐和亚伯所献的那种
带着新鲜泥土
味道如初
被煎烤油泼
此刻
已成为杏鲍菇白玉菇香菇
三种蘑菇的同一种命运
死在一把刀下
成为祭物
是荣幸,又何等不幸
熟了再熟的盘中之羹
由清明到浑浊
由浑浊到清明
省
当我置身于某件事物
一一我老了
为了不让自己先抛弃自己
我选择善待一回思维大脑眼力
诗人庸人俗人
在他们善良的眼神背后
看出我的戾气和暴躁,从那天起
我读出了泪和人性
我比他们更自私更贪婪
这是你警惕我的,也是我自省后的羞耻
从今夜起你让我知道
我不是苏格拉底,不是耶稣
也不是孔子
清明
和土地一起醒来的还有雪
爱过旧人的春天
干净如初
和清明一起活过来的
还有几处荒野
乱石丛林
有我想念的人名和骸骨
它们分别代表
死亡生存,爱或隔绝
黑牛犁地时
我把蓄满的雨水
擅自掠走一半
曼德拉草
和所有人形相似
带着它不为人知的另一幅面孔
漫山遍野,寻找自己
“找到了吗?”
“找到了”
“在哪儿?”
“阿拉伯旷野,无人迹的沙漠……”
爱一个人,酷似追赶死亡
“曼德拉一样的尖叫刺破天空,活着的人全都被震疯了。”
我听出朱丽叶的声音
便没再开口……
这是未触碰的界面边缘
草木气味一直向外,我捂着眼睛
不敢内视,麻醉肉身的欲望
栖在墓碑上的鸟
是时候了,睡在笼子里的鸟
笼子是铁的,铁有固化和钝觉的快感
是时候了,叫不醒的羽毛
打盹的时候
不知不觉爱上一个人
笼子外的苍蝇
它们活着,只为把仇恨留给对方
爱人的人走了
被爱的人也走了
笼子和大地,似乎都曾空白
只剩下一只
栖在墓碑上的鸟
符号
零点结束
零点开始
从卡西尔的时间符号表上
我重新定义0和24
它们不过是流动的水
波浪涌来
转动的分针秒针
是水上荡起的涟漪
轻轻一点
叹号归来,句号隐去
省略号……
多数替代
同僚们的欲言又止
相思子
我以保持沉寂为美,只为逃离
某种傲慢和偏执
每次把红豆摊在掌心
锥心的疼痛,顺着脉络苏醒
一一相思子
你是一味药啊!
红彤彤的诱惑如毒瘾
迫使我
满眼含泪,无法咽下
活着
把太阳捏成碗状
把怀里的雨水盛一半给它
再圈一道篱笆墙
把猫石头西西弗斯麦粒火种
置身墙内
把唾手可得的悲欢带上
握了握浮肿的手
没有一个关节能替灵魂
承担罪孽
没有一只眼,能替肉身
确认一个人
野花
对于一个没有户籍的人来说
她开着
就是一朵野花儿
无篱笆无根系无故土
不施粉黛的脸,时而忧郁,时而果敢
沙尘刮来
不用手捂脸,冷雨落下
不打伞给自己
阿尔卑斯的云
棉花糖般的轻盈,吸引她
单独爱上一种活法
迎风独立
出站口
湿漉漉的雨在脚下
光秃秃的站台,人影匆匆
背上的双肩包一半姓甄
一半姓贾
雨一一
太阳雨
被风搂着的一小片云
转眼落成
划分界线的唯一理由
2号出站口
等在一双黑眼睛对面
总有一些人
被遗落在身后
三色堇
她低头把根植于人间
在维纳斯妒火中烧的鞭下
替一个人清毒
替一个人消肿
替一个人止咳
他或她们大多清醒在失眠之城
无人的人群
他或她们,每人藏着三种孤独
一种在冰岛
一种在波兰
一种在内心
韦伯音乐剧
“不知如何去爱她……”
始终的困惑成为困惑
琴键上跳出的音符
滑落成一种爱,一种忧伤,丝质的夜
猫语和万世巨星
在倾慕者内心,柔软的
像一团烧着的火
“该如何去爱她……”
听猫,说猫话
听神,说神话
听风,在沙漠尽头撕耳朵
此房出租
对于一间少了理发师
剪刀水龙头电灯的空房子来说
再没有比让它
披头散发,不修边幅更加残忍
“此房出租”
一种不再爱的担忧里,曾经的身影
染烫剪接水声哗哗
突然的转身
令人猜测不已,是房子旧了
还是原料已用尽
一头乌发落在地上
就此别过
“此房出租”
再不见故人
27级台阶
忽被自己的叫声惊醒
夜半三点十五,雨点落得很轻
梦里的27级台阶把一个患恐高的人
悬浮架空
顺势从左边滚下的
是一个身穿大红毛衣的小女孩
懵懂之际
右边一个更小的,齐刘海的
啪一声
坠落在地
醒来的我,想起梦里围观的人
不由得发怵
生在高楼林立年代
有谁能逃脱
27级台阶的真情假意
蜜腹剑鞘
荒原
从丁酉到戊戌,人类借春风见证了生存
站在落满雨水的桥上
预感到对岸还没有返青,大片大片荒原
铺天盖地……
仅仅五天,我已显出无力招架之势
它们漫过脚趾膝盖
顺势而行
它们的手臂上早已寸草不生
口中从不提某个人名
伸出的手不会握笔。它们像极了我的过去
即使现在
我还和它们一样,望一望隔壁
寸草不生
名曰毒瘾上身
我斜躺在
单属自己的疆界,一张床的南半球
借半个北极
读一场新来的雪,如何保持冷静
数满世界的风
如何让一匹黑马变白
某人说
无疆界就是疆界
一个美好的笨人,骑上不勒嚼环的马
四处,听雪花传唱
城被撞开
一头小狮子,抱着满怀大雪,急切说出
事物的由来。雪,一直沉默
一匹黑马
陡然间浑身落得雪白
火奴鲁鲁
羡慕你的脱俗
羡慕你的古老
当我慢慢将一只手臂抬起
做出保护的姿势
当我把
眼睫毛下的黄昏趁势抹去
檀香山的水
一如与你年龄极不相称的思想
极速淹没
我无处搁置的另一只手臂
还是那个我吗?
火奴鲁鲁闹市区遇见的空旷
喜喜和安迪
留下忙音十足的电话号码
檀香山的香,由美吉的香
与我又何干……
许多不明不白的浮生物
载着我
重新羡慕起一种,既不像你
也不像我自己的活法
最后一个夜
一
再没有夜了,在被我用尽之前
抱住它
像抱紧一个失宠的人
借一个国度入怀,加半盅歉意
待明早上朝
去看王最后一眼
再没有夜了,用最烈的酒
把最深的想念
留给最近的一小片天
二
窗户纸吹动的忧伤
既不拒绝期待,也不拒绝绝望
最后一个夜
两只镂空的手,签收了人世
最隆重的离别
三
铜铸的钟,准时敲过十二点
我用沉默
完成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原谅我
第二个夜没来之前,没向你道歉
原谅我
没认错之前,我还爱着
带罪的前身
本期组稿:木叶
制作:雪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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